关注寂静角落的心灵捕手

刀 口
提示
班宇的小说,涌动着物我同哀、物伤其类的情感脉络,无疑让读者在亲历其境中有了融入其间的主观感情。而小说中满含的时空焦虑,究竟撕碎了多少有价值的东西,才造成了那些惨痛悲剧?与其说班宇是在嗟叹铁西区的沉落,毋宁说他是在竭力做一个关注慌乱角落的心灵捕手,并试图疗救破碎的心灵。即或呈现了青年小众的无力感,却总是举以烛火,奋力拉扯他们,走出精神困境而重返阳光之下。
我对“铁西三剑客”书写的时代背景并不陌生,单纯写这些,也不能让文学饱满丰富,毕竟文学需要的是艺术化的现实。想当年谈歌、何申、关仁山以“河北三驾马车”的现实书写名动一时,而今“到乡翻似烂柯人”,其人其文如水滴融入江河了。事实上,原原本本一丝不动摹写生活的小说于今也是稠密的。大众对各种客观现实早已不觉讶异,而多半的小说,仅有现实的展现,却在表现上乏善可陈。班宇小说倾力描述的情感挣扎世界,带着芜杂的社会背景,从年纪上看,他并非是所有事件的亲历者,更多时候,是将父兄的虐心经历拾起而亲尝霜雪。这物我同哀、物伤其类的情感脉络,无疑让读者在亲历其境中有了主观感情。班宇撕碎了多少有价值的东西,才造成了小说中的那些惨痛悲剧?与其说班宇在嗟叹铁西区的沉落,毋宁说他是竭力在做一个关注慌乱角落的心灵捕手。
与身经其间的在场者相比,班宇的时空感觉是镶嵌的。在班宇小说中,主人公绝大多数为幽闭独处的男性知识青年,他们处在枯燥的现实与遥远的梦想形成的极大反差环境中,生活困顿,工作不稳定、爱情飘忽而陷于颓废、自弃、封闭,缺乏生命的归属感。《双河》里的“我”,离婚后孤立无依、敏感多疑,成为新生活的迷途浪子,当内心的认识和想法与现实的世界观不相融合而判若两样时,小说的主人公,就会最终落得表现出强烈的孤独意识而奋不顾身地逃离。他们是自我放逐者,怀揣梦想而不知何时何处起航,成为苦苦挣扎的零余者。这样的零余者处境孤独凄凉,具有孤芳自赏的高傲性格和敏感、多疑、忧郁的个性品质,其命运或是在追求莫名的幸福中忧郁地徘徊,或是因失去希望而傲世离群湮没。这些边缘人的生活空间值得关注,班宇诸多篇什坚持对叙事惯性的贬黜,而在无意间以心血的真切培壅来打量这些异质空间。小说《空中道路》时光随意弯曲,故事发生地不断跳转。班宇小说的空间,常常是作为打断“时间流”的描述,或作为情节的静态“背景”,或作为小说事件在时间中展开的“场景”而存在。班宇呈现了青年小众的无力感,但总是举以烛火,奋力拉扯他们走出精神困境而重返阳光之下。《冬泳》虽带着冷冽的气息,而隋非在岸上告知她怀孕的消息,让“我”重归理性和温情,在冰河里游泳更像是洗涤灵魂。班宇摊开幽闭空间的忧伤、焦虑,其意在救赎而非沉沦。
在班宇的心目之中与笔锋之下,写实主义的升格与进化离不开人物的心灵秘谛。他的小说故事少有完整,零落成泥的记忆带着暗伤,多年之后虽已结痂,但依然隐隐有些惨痛。世事人心裹成了谜团,班宇并不去为笔下的人物指明什么出路,那些人物无法突破困局,甚至陷入被抛弃的命运。班宇小说腔调自兹而显,引领读者仔细推敲其情。作品《蚁人》中的“我”每天无所事事,明知妻子奔波在外可能心有他属而处于麻木状态,“我”与“蚂蚁”互相讲述故事纯属于寂寥或者是无边际的臆想。《枪墓》集合多种主题含蕴,我作为职业枪手无非是攒稿件,终于被合伙人肖雯算计;而我与刘柳的感情浮在空中,在现实中各自挣扎而无法附着于幸福之地,一段心里都有的感情也只能眼睁睁散去。我所编撰故事中墓室里的手枪,实际是一种对沉闷现实的反拨。犹豫难决的孙成,面对岁月消磨中的恶人杨树终究无法举枪射击。小说《民谣》中的“我”大学毕业许久,失恋又失业,沉浸在彷徨无地的混乱生活中无法自拔。《铁西夜曲》如一则则谵妄症病人的呓语,那些卑微小人物彷徨惶惑,正站在希望还是绝望的岔道口,处于上帝已死、戈多未至的困苦中,等待命运的拨弄。见证了班宇笔下的小说人物,法相庄严的成功学贩卖大师注定束手无策,因为班宇笔下的人物似乎是天才的失败者。这让人想起契诃夫的话:“对痛苦当以悲鸣和泪水回应,对卑鄙行为当以愤慨还报,对丑行当投之以厌恶。”
班宇小说选取的事件,我们似乎在流行报章上见得稀松平常了,以至于我们有些怀疑班宇是故意这样做的。班宇完全可以像其他新生代小说家那样耍弄叙述技术的天分躲进笔墨天地里自慰,尽量不去沾惹什么敏感问题。这是一个消费社会,快感几乎是幸福的同义词,人们也因为多种因素醉心于游戏,据说游戏的规则就是不去说破。可是,在班宇的小说中始终张扬着一种内在的张力,这张力被苦难紧箍着,就像捏在手里的气球,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令人心悸的爆响。对社会苦难的强烈关注,对生命痛感的节制实则更显沉重的表达,使他的小说表现了比小说更多的东西。读班宇的小说,他笔下的那些扭曲的人物、那些“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形象久久挥之不去。读班宇小说是不舒服的,沉重感与伤痛感充满阅读过程,使人难以喘息。希望在他的小说中如冷秋的树叶缓缓下沉,苦难驱赶着小说中的人物艰难跋涉。苦难、挣扎是班宇小说的底色,在他的小说字典里,苦难可解释为命运的一连串打击。生的渴望、梦想的追求、幸福的憧憬,都被班宇漂浮在苦难的海面上。在苦难中摊开生命中滴血的东西,这是班宇小说具备持续冲击力的本质所在。
班宇小说之独特,在于时间的空间化。好的小说不是创设故事,而是把读者带入回忆,唤醒人们的共鸣;而小说对时间的空间化处理则符合时代鲜活的生活经验需求。作品《枪墓》如套中之套,含藏着几代人的命运故事。班宇常常将人物置于酷烈的生存背景下,他们疲于应付生存现状的种种压力,赤裸裸的生存本相使生存本身变得毫无意义。他的很多小说在追忆似水年华,充斥着时光流逝的沧桑感,美好记忆逐渐丢失的痛惜感。信仰、真情、挣扎等都被附带了强烈的青春荷尔蒙的气息,揭示了我们生存的深度真实性。他的故事是反成长的叙事。这些小说总是笼罩着一层阴冷潮湿的雾气,故事总有诡异的内核,简洁叙事与杂谈碎语共同玉成了小说的张力。
班宇的小说就像是守夜人的更鼓声,呼唤人们从睡梦中醒来,迅速联合起来消除危险。此举恰如詹姆斯·伍德所说,“文学跟艺术一样,能抵制住傲慢的时间——让我们成为习惯长廊里的失眠症患者,并主动从死亡那里挽救事物的生命。”班宇的小说均是体现在形式的情感结构,那些铁西区忧郁青年的情感空间摇曳而多姿,经过作家的抚慰而显出人性的光辉。或许班宇之意,恰如自己的小说《猛禽》中一句话,梦里也常是这样的场景,被紧缚没有挣脱开来,直飞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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